当前位置： 食人鱼 > 食人鱼的种类 > 施爱东网络谣言的语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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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：网络谣言作为一种特殊的叙事文体，具有可外在识别的结构、语法等形态特征。如相对简短的篇幅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标题、难以追踪检索的模糊信源、情绪宣泄式的行文风格、极端化的夸张表述、浅显直白的警示语等。当代流行的网络谣言多由网络水军、职业谣言家生产传播，往往以快速扩散、吸纳
谣言总是开门见山，一语惊人，决不使用循序渐进的叙述手法。一则惊悚的标题对于谣言传播往往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，虽然这样的惊悚标题多数都是反常识的命题，经不起仔细推敲，正如食品安全专家所指出的：“仔细看看这些标题下的内容，无非是收集一些过时的消息，把一些查出极少数食品中有砷超标的，就称其为‘比砒霜还要毒’;果蔬中测出有农药或者农药超标的就称其为‘剧毒’;粮食中只要有黄曲霉毒素的就称其为‘百分之百致癌’。就算食物中被检出含致癌物或有毒物质，也并不意味着它一定会致癌或有毒，断然宣称其为致癌食物或有毒食物显然是无中生有，是对公众健康极不负责任的行为。”[7]
但在这个信息过剩、快餐文化盛行的时代，对于信息的仔细推敲并非多数网民的读帖习惯，相反，浏览标题之后立即对事物做出印象式的判断，快速参与评论和传播才是网络时代的读帖风气。为了迎合网民懒于阅读、惰于思考的习惯，谣言家们逐渐形成了一些相对固定的标题制作模式，如偏爱使用惊叹号，以及善恶对照、黑白映衬、严厉质问、极度夸张等煽情的修辞手法，组织情绪化的祈使短句，编造骇人听闻的网络谣言。
“求转发”与“求辟谣”
魏泉认为，“求转发”是网络谣言最明显的形态特征，谣言所
这类消息发布者中，真咨询者少，打着求证名义故意造谣传谣者占了绝大多数。但无论是真咨询还是假咨询，消息发布者本人都明确表明了“不知情”或“无法坐实消息”的态度。正如上述案例所自称的“路边社消息”，但凡此类标榜“路边新闻社”或“洋葱社”“洋葱新闻”“路透消息”“路透短讯”，基本可以肯定是带有网民恶搞性质的谣言。
信源要素的缺失
我们
谣言都是“重口味”的。为了引起注意、刺激传播，谣言不仅迎合受传者的口味，还会将这种口味强化到极致。谣言重口味主要表现在各种故事功能的强化处理上，往往利用善恶对比，通过夸张形态、夸大程度等极端化的处理使叙述情景得到强化。在谣言的叙事中，灾难总是“最惨烈的”，受害者总是“最值得同情的”，施害者总是“最不能原谅的”，施害原因总是“最难以理喻的”。比如：“七旬老汉靠卖自己种的菜为生。一个从执法车上下来了一个年轻人，朝马路边摆地摊卖青菜的老汉走来连扇老汉几个耳光连推倒在地。老汉到处寻找执法者，只想告诉他，我从山里骑着烂单车到这里用了3个多小时，只想卖点钱给生病卧床的老伴买药。”[22]
对比手法是谣言最常用的手法。在上面这则谣言中，“年轻城管”的粗暴、蛮横，与“卖菜老汉”的艰辛、无助都被推向了极致，形成了鲜明的强弱对比、善恶对照，很容易激发读者对于老汉的同情，以及对于城管的憎厌。又如：“一中年女子在贵州盘县红果街上裸奔，家属称，这名女子因抗强拆被抓到公安局，她在公安局内就被扒光，公安们打赌称这名女子不会跑出公安局。最后围观人越来越多，公安感觉到事态严重性，于是把该妇女打晕抬上车，扬长而去。”[23]极其羸弱的受害者对应的是无法无天的施暴者。施暴者暴行之极端，令人闻之亢阳鼓汤、血脉偾张。
在极端化谣言中，用做比较的对象总是那些公众日常最熟悉的、被视为极品的事物。如《天啊!最常吃的水果竟然比砒霜还要毒!》比较对象是砒霜，《比三鹿奶粉毒性厉害倍的大闸蟹，你还敢吃吗?》比较对象是三鹿奶粉，《比德国“防洪神器”强倍，来看看中国宋朝排水系统!》比较对象是德国，《美国调查发现易拉罐上的细菌比马桶多》比较对象是马桶。
类似的对比手法在民族主义谣言中表现得尤为突出。比较的对象也总是我们最熟悉的世界强国，所以，比得最多的是美国，其次是日本，再次是德国等。比如这则流传极广的谣言：“美国护照中写着：‘不管你身处何方，美国政府都是你强大的后盾。’在中国护照中写着：‘请严格遵守当地的法律，并尊重那里的风俗习惯。’微评：美国说：出去了有人欺负你，招呼一声，咱修理他!中国说：出去了老实点，听人家话，少给老子惹麻烦!”[24]
在数字处理上，谣言的极端化特征尤其容易识别。谣言偏爱使用耸人听闻的大倍数、大概率数据，强化谣言对象的“决定性作用”，暗示“情节严重”，诱导读者“一定要转”。谣言数据都偏好使用诸如“倍”“%”“99%”等极端化的数字，如《吃了%得癌的食物，千万别碰》《这个东西连皮吃，可防99%的癌，才2元一斤!可惜知道的人太少》《40年4万倍：香港股神是怎么炒股的?》《生姜堪比还魂药，可惜99%的人只当佐料》等。典型的谣言文本如：“全国人大代表韩德云，连续7年提交官员财产申报公开提案，否决率达99%。他已当选两届全国人大代表，今年他又一次提交要求官员财产公开提案，据说该提案一提出，全场立时鸦雀无声，代表们在无声中按下否决钮，否决率竟达99.99%!——由此是否可以得出结论：官员腐败率已达99.99%?”[25]
当然，微不足道、否定性的小概率数据也是一种逆向极端化的强调，如：《你的命不好，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这样做……(据说只有1%的人知道)》《只有不到1%的人才知道的恐怖真相，不要说我没告诉你》等。
此外，用作对比的数字，也偏好使用整倍数来夸示其差距。如年7月北京暴雨，房山水灾，紧接着便是伦敦奥运会，有谣言称：“有名祖国记者去伦敦，只有不到70个记者去房山。这说明啥?据说，光央视就去了0人。伦敦奥运会新闻中心也说，前来注册和非注册外国记者几乎一半是中国面孔。”[26]谣言总是喜欢凑整数，之所以弄出个和70，就是为了凑出“相差倍”的效果。
在修辞上，谣言偏好使用一些情绪性、极端化的副词或形容词，诸如“最”“绝对”“唯一”“永远”“严重”“肯定”“至少”“死定了”“断子绝孙”“无一幸免”，等等。如：“隐翅虫在你身上时绝对不要打，她身上有毒液，接触到皮肤，就死定了!跟你的孩子、朋友讲，万一身上有这虫，用嘴巴轻轻吹走就好。绝对不要用手打。如果每个收到这条信息的人，能够转给十个其他人，肯定至少有一条生命将会被挽救回来!”[27]
有网民模仿谣言夸张手法，戏编了这么一则耸人听闻的恶搞谣言：“紧急通知：震惊!太可怕了!烧开的自来水千万不要直接喝，转起来，让更多的人知道!经国内外数名专家及几千万例临床联合实验表明，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，无论是大铁锅还是电水壶、饮水机烧开的自来水，千万不要马上直接喝!直接喝的话。。。。。。烫得很!”
荒唐的逻辑与混乱的语法
一般来说，文化层次和社会地位较低的网民，率先获得重大信息的可能性也非常小。由这些人发布的重大消息，除非能确认他们是目击者或者当事人，否则基本可以判定为谣言。那么，识别网民较低文化层次的指标是什么呢?主要有三：语法不通，叙事不清，逻辑混乱!识别其较低社会地位的重要指标则是泼妇骂街似的情绪性语言，而非心平气和的事实分析。我们且看这则谣言：“瓶子将会飘向钓鱼岛-，飘向世界任何角落，里面装着人的，我们要像全世界呐喊，钓鱼岛是我们的，是无耻的，人滚出钓鱼岛。如果你爱，请复制扔五个出去。。。。。”[28]该帖在用词、语法、逻辑各方面，处处都是问题，很可能是从某个QQ邮箱漂流瓶中复制出来随意粘贴的，原有的一些表情符号缺失之后，显得语义混乱不堪。笔者通过搜索引擎一一追踪传播该帖的十几位网民的个人主页，分析其个人资料、照片及发帖历史，基本可以验证其年龄层次、文化层次和社会地位均有相对较低的特征。
年雅安地震之后，微博上有一则广为流传的灾后谣言：“雅安总人口万，三星苹果富士康三家总共捐款加起来是1亿6千万，平均分给每个人是万左右。现在还在缺物资，缺钱，各地方各组织各学校还在圈钱。钱去哪了我们不知道，真的不知道该说啥。再加上加多宝集团的一个亿。我只想问：钱呢?给老百姓们的钱呢?”[29]谣言一出场就出现了“总共捐款加起来”的古怪句式，不仅文辞不畅、语句不通，更荒唐的是其弱智的算术，谣言的计算结果与实际计算结果足足相差了一万倍。稍有计算能力的小学生都能一眼看穿的荒唐算术，却欺骗了数以万计的网民，正应了一句无奈的网络名言：“傻子太多，骗子都不够用了。”[30]
年8月24日，美国一家地区法院裁定三星多款产品侵犯了苹果多项专利，被判向苹果支付高达10.49亿美元的罚金。随后，一则关于三星以硬币支付罚金的谣言迅速风行各大网站：“近日，满载5美分硬币的30辆卡车抵达苹果位于加利福尼亚的总部。一开始，苹果安保说卡车停错了地方，几分钟后，蒂姆-库克接到三星总裁的电话，后者说这就是三星给苹果的10亿赔偿金……苹果为此头疼，他们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来数钱，存钱，希望有银行愿意接受这笔大存款。三星电子总裁李健熙告诉媒体，他们不会被一群狡猾的极客吓倒，如果要玩阴的，他们也知道怎么玩。你们可以用这些硬币买早点，或者把它溶掉来造电脑。反正这不是我的问题，我已经遵守法律赔给你们了。”[31]
如此荒唐的谣言，居然能引起一些诸如“央广网”等官方媒体的编发，也是怪事。且不说有网民列出算式，一个钢镚重5克，10亿美元就是亿个钢镚，总重10万吨，就算一个大卡车能拉吨，那也得0辆大卡车!而不是区区30辆;单说三星总裁所谓的“玩阴的”，谣言声称“苹果为此头疼，他们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来数钱”，可是，难道三星筹集10亿美元钢镚就会比苹果数钱来得更容易吗?这种“杀敌一百，自损三千”的蠢招，到底是在“阴”别人还是“阴”自己，这不明摆着吗?有网民通过检索发现，这则谣言源自一个名叫ElDeforma(意为“变形”)的墨西哥网站，该网站专门发布讽刺性假消息[32]。也就是说，这本来就是一则恶搞的“假新闻”，网民“错把棒槌认了针(真)”了。
荒唐的恶搞谣言或钓鱼谣言被网民不加辨识地当成“新闻”或“真事”，是当代网络谣言中非常突出的现象。钓鱼谣言往往故意使用夸张的语气、荒唐的逻辑、震撼性的内容，引诱识别能力较低的网民当“新闻”传播。比如：“医院昨天凌晨二点二十一分，一孕妇感染SB病毒死亡，年龄31岁，双胞胎孩子还在妈妈肚子里，参与抢救的医生已经被隔离，据悉孕妇是在市场买草鱼回家做酸菜鱼吃后发觉呕吐头晕送院，中央套电视新闻已播出，暂时别吃鱼肉、酸菜，特别是草鱼、酸菜鱼、水煮鱼，因汕头市到揭阳市x10个鱼塘已感染。收到马上发给你关心的人，预防永远胜过治疗。”[33]所谓“鱼塘”以及各种“鱼”，指的就是“钓鱼”的“鱼”。更可笑的是，其中反复出现“”(民间俗语“傻瓜”)，甚至直接出现“SB”(网络用语“傻逼”的拼音代码)，明显讽刺上当者即“傻逼”，但就是挡不住网民的“一键转发”。
一位网民对于误信钓鱼谣言的自省状，颇能用以说明钓鱼谣言为何总是风行不止：“我以前有过非常神棍的一段时间，也干过对谣言进行升级的事情，所以我想这些人的心态大概是类似的：看到一条消息之后，自己脑补出比原消息更多的内容，然后再擅自把原谣言中的一些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东西改掉，比如原信息中有一些内容逻辑不自恰或者看起来很奇怪，理解这部分信息有困难的时候，我会用自己脑补的信息(进行加工)，比如把改成之类的，让谣言内容更加符合自己的理解。谣言被这么一加工后，少了很多原有的信息，多了很多脑补出来的东西，而且少掉的内容往往是信息发布者故意加进去用来提醒观众‘钓鱼’的信息。然后，最关键的是，我自己会完全相信这个被自己加工过的谣言版本，而且会比谣言的原始版本更加相信。”[34]
直截浅白的警示语
在我们的话语系统中，“谣言”是一种负能量的叙事，可是没有一个传谣者会承认他正在传播的是一则谣言，因为谣言总是披着正能量的道德外衣(或价值外衣/情感外衣)行走江湖的。笔者曾在某
谣言和寓言在形式上具有很高的相似度。多数寓言都是为阐释道理而编造的故事，并非真实事件;多数谣言也是经由捕风捉影、添油加醋而精心编造的，披上了“正能量”价值观的虚拟故事。寓言多有鲜明的讽刺性和教育性，借助简单的故事来阐释一个富有训诫意义的主题或道理;谣言也多是借助虚构的或者变形的故事，来达到讽刺不良社会现象、抨击时政时弊的“风谣”作用。寓言大多由此及彼、借古喻今、以小见大;谣言更是热衷于张冠李戴、声东击西、指桑骂槐。两者最为关键的相似之处，都会在结尾处引出一段启示或警示。
不过，两者之间也有巨大的差别：寓言的结束语是一种启示，倾向于阐明一个哲理，以诉诸理性的方式来启迪读者思考;而谣言的结束语是一种警示，倾向于发出警报，以诉诸感性的方式来煽起读者的情绪，或者以激烈的言辞来恐吓、感染读者，以谋求特定的传播效果。谣言警示语主要可以分为三种。
一、防范性警示语。警示读者注意某种潜在的危害。如：“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。”“为了你和家人的健康，请转发!”“请当地居民提前预防，并迅速相互转告。”“年关将至，请各位家长出入公共场所务必带好孩子!”“男士们注意了……珍爱生命，远离Wi-Fi!”“通知大家先谨慎对待这个消息，暂时别吃牛肉制品。”“刚刚微薄看到的，好可怕啊。”
二、谴责性/诅咒性警示语。主要用于黑幕谣言，向谴责对象发出严厉警告或表达问责立场。如：“这就是大家谴责的中海油卖国事件。”“团伙作案手法迅速，可恶的人贩子不得好死!”“一起来发现屠杀食用猫咪的场所和人吧!!迅速行动起来!!”“人类请降低你们的欲望吧!”“小日本鬼子滚出中国，我们不欢迎你!日本猪!”“滚滚滚!杀杀杀!”
谴责性警示语中，反讽也是占比非常大的一种。如：“计生国策干掉自己的孩子，却资助别人家孩子，中国人民很行，真的行，相当行。”“(李天一)律师团告诉我们：轮奸就要第一个上!”“中国人固有一死，或死于地沟油，或死于石灰面粉，或死于结石奶粉，或死于毒疫苗。”“她喜欢出名，咱们就帮帮她吧!”
三、爱心提示语。提请读者转发谣言献爱心、表忠心。如：“请帮忙转发一下!”“爱心转发，抗震救灾!”“爱心接力。请看了的人帮帮转给你的群。”“也许您的一下简单转发就能给孩子们一个温暖幸福的冬天!”“他的妈妈已近崩溃，望知情者提供线索，求扩散!”等。
四、祈愿/呼吁式警示语。这类警示语主要用于强调立场，表达愿望。如：“请动一下鼠标，转发，表达一下谢意。”“如果是真的，中国雄起!”“日本人说中国人垃圾不团结，腾讯公司和日本打赌，转发超过两百万的话，日本人就是垃圾，是中国人的就转!”“跨民族结婚，生一个孩子奖励一万。结婚吧咱。”“转出去，让更多人知道!”
谣言毕竟不是寓言，谣言警示语并没有什么引人深思的哲学思想，更不会含蓄委婉地轻点灵犀，它总是激情澎湃、直截了当地诉诸情绪，表达一种浅白的立场。有时，谣言也会聘请一些虚拟的“专家”或“警方”作为警示语的权威发布者，如：“专家认为，这将成为世界历史上的不解之谜!”“专家说法：活该……”“警察提醒：这是一种新型电信诈骗。”在这里，所谓“专家”或“警察”只是谣言的代言道具，既不具备专业素质，也不代表道德高度，只是用来唬人。
（本文刊于《民族艺术》年第5期，注释从略，详见原刊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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